《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第二季半決賽中，呼蘭憑借關(guān)于7月5日日本海嘯預(yù)言的“世界末日”的段子成功晉級總決賽。他在段子里將視角對準(zhǔn)普通人——“末日電影里大家一起抽簽，可能都是最公平的方式。但想想，平時連演唱會門票都搶不著，六十億人搶那幾張船票，你能搶著？”臺下笑聲與掌聲交織，觀眾展現(xiàn)出了強烈的共鳴感。
線上脫口秀競技節(jié)目“元老”呼蘭。
作為線上脫口秀競技節(jié)目的“元老”，從《脫口秀大會》到《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呼蘭的名字始終與“穩(wěn)定輸出”、“平民視角”綁定。名校畢業(yè)、前CTO（首席技術(shù)官）的履歷與段子里的“蕓蕓眾生”的自我定位構(gòu)成了奇妙反差。半決賽后，新京報記者和呼蘭聊了聊“世界末日”段子的創(chuàng)作細節(jié)、對創(chuàng)作素材的挖掘，以及脫口秀舞臺上的同行關(guān)系。
段子里的普通人，也是自己
半決賽“世界末日”的段子受到關(guān)注，呼蘭說，他只是寫了大家都能懂的處境。“平時都說，大家只是社會分工不一樣，但真到末日，你想想自己能不能上船？大概率是不能。周圍那些人五人六的，也上不去。大家其實都是一類人?！彼巫永锏倪@句話，戳中了很多觀眾的內(nèi)心——并不是刻意站在所謂的“平民視角”，而是他打心底里覺得自己就是普通人中間的一個。
每個人都曾向往不凡，想成為萬眾矚目的英雄，呼蘭也不例外。他小時候跟小伙伴們一起玩《西游記》角色扮演，大家都想當(dāng)孫悟空，沒人想當(dāng)跟在后面的唐僧?！翱赡苓@樣（當(dāng)孫悟空）不光在這個游戲里體驗感強一點，在這個世界上的體驗感也要強一點吧?！钡鹊搅诵W(xué)跟初中交界的時間點，呼蘭逐漸意識到自己并非書中寫的“天選之人”。因為書里的“天選之人”總能逢兇化吉，可現(xiàn)實里自己遇到麻煩，“逢兇，那就是兇”。班主任有個小本本，學(xué)生表現(xiàn)好就在名字后面寫個正號，表現(xiàn)不好就寫個負號。一學(xué)期下來，呼蘭的正號負號都是全班第二多，經(jīng)常被請家長。他笑著說，那會兒就明白，自己“連《西游記》里有名的妖怪都算不上，可能也就是白骨精故事里老頭、老太太的角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這種“普通人”的自覺，成了他脫口秀最鮮明的底色。就像這次的世界末日段子，他沒寫“英雄拯救世界”，只琢磨著“普通人怎么面對末日”。“本來段子里寫了個抽簽的，但想想，大家平時連演唱會門票都搶不著，怎么就能覺得六十億人搶那幾張票，你就能搶著？”沒有宏大敘事，但有對生活的細碎觀察——普通人的無奈、自嘲，全在里面。
半決賽之前，為了讓“世界末日”下普通人的處境好懂又好笑，他在開放麥磨了十多天?！耙婚_始觀眾是接受的，但不敢笑。因為你一旦真把觀眾講進去了，他們會覺得特別真實，又很扎心。想著‘對啊，末日的時候他們怎么會帶我呢，不可能帶我的’……認同歸認同，但不敢笑這就錯了，咱干的是喜劇啊?！泵摽谛阊輪T的開放麥，對他來說就是“測試場”，“如果講這段令開放麥的觀眾陷入思考的話，節(jié)目現(xiàn)場的觀眾一定也會陷入思考，大家都是一樣”。半決賽這篇稿子，他一直在不斷調(diào)整遣詞造句，就是希望觀眾聽了既能接受，還感到舒服，也敢笑。
創(chuàng)作素材像油田，越往后開采越得下功夫
脫口秀演員職業(yè)生涯的開始，通常都是從自身經(jīng)歷取材，和觀眾分享自己的人生故事。呼蘭小時候在大慶油田長大，他形容脫口秀演員對創(chuàng)作素材的挖掘，像極了油田開采?！坝吞镆簧蟻砥鋵嵤欠浅：瞄_采的。隨便怎么挖，怎么挖怎么有。開采上來100斤油，就是100斤純油?！边@就像脫口秀演員剛?cè)胄械臅r候，人生故事信手拈來，不用費太多勁，觀眾就很有共鳴?，F(xiàn)在回過頭去看，那段時間甚至是在“浪費”素材，一篇稿子里面會講兩三個自己以前的事兒。
脫口秀的創(chuàng)作難度在增加，但呼蘭的心態(tài)更穩(wěn)了。
在油田開采時，當(dāng)最大面積的油田開采完了，就要去開采邊邊角角的地方。都開采得差不多了，就只能技術(shù)升級。“往地下打水。打水之后，采上來的100斤‘油’里可能有八成都是水，然后再進行油水分離?！泵摽谛銊?chuàng)作到了一定階段，也會經(jīng)歷類似這樣的過程——“講了兩三年之后，基本上沒有可以講的人生經(jīng)歷了，都講完了”。這時候只能從細微的小事里挖東西，“比如一兩句話能概括的一個自己過去的事兒，也可以延展寫出一篇稿子來?！?/p>
另一方面，剛講脫口秀的時候，僅靠敘事型內(nèi)容就能打動人?！氨热缥抑v我媽炒股那些行為，已經(jīng)足夠好笑了。”但隨著觀眾對脫口秀演員熟悉度的增加，也對他們的人生經(jīng)歷耳熟能詳，敘事型內(nèi)容的新鮮感也在逐漸流失。呼蘭開玩笑說，他現(xiàn)在就很難突然站到臺上對觀眾說：“我又想起來小時候的一個事兒，這些年都忘了跟你們講了。這很奇怪，對吧？而且我每年都捋過了，確實沒啥沒講過的了?！钡搅爽F(xiàn)在這個階段，他會思考怎么拿著一個“非常的事”，去討論這件事代表的東西，背后到底是個什么邏輯。關(guān)鍵還不能“油水分離”，要看著像一體的東西。就像這次半決賽講的“世界末日”的段子，看似從日本海嘯引發(fā)世界末日的傳聞引發(fā)，討論“末日方舟誰能上船”，實則聊的是普通人的生存處境?！耙層^眾覺得既好笑，又能琢磨點啥。不能光有梗，也不能光有道理”。
有人覺得這是“卷”，他不認同。“我其實以前也沒那么卷。”他覺得對個體來說，“卷”這個詞不太準(zhǔn)確?！澳闩獋€段子弄不好，觀眾說這怎么不好笑的時候，你就知道這事兒它不是卷不卷的問題。這事兒是這么多人看著，你得弄個差不多像樣的東西給觀眾看?！彼^的“卷”、所謂的勤奮刻苦，“主要目的還是出自于，你得拿出一個像樣的東西給觀眾，要不然人家說你的時候，你心里會難受”。因此，他寧愿在寫稿時多下功夫?！胺凑皇窃趯懙臅r候難受，就是在播了之后難受，總有一些時候要難受，我選擇在寫的時候難受。這并不是說我一定得贏過誰，或今年我‘對標(biāo)’誰……我就是單純想把這個東西寫好?！?/p>
從怎么挖都有的好開采的“油田”到“油水分離”的技術(shù)升級，脫口秀的創(chuàng)作難度在增加，但呼蘭的心態(tài)更穩(wěn)了?！皩懜?，我就是物理上、肉體上的累，精神上一點都不累。寫出來后和寫的過程當(dāng)中都特別開心?！彼f，經(jīng)歷的寫稿的事多了就會知道，想不出來、寫不出來，是一個非常必然的過程，解決之道也沒有捷徑，就是得去琢磨、得去想?！岸覜]有啥完全想不出來或者寫不出來的。你就一點一點慢慢推導(dǎo)，‘搭積木’的過程非?？鞓?。”
同行之間，是創(chuàng)作者的惺惺相惜
去年脫口秀線上節(jié)目重啟，徐志勝在《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第一季感慨說，“呼蘭哥”不僅寫自己的稿子，還幫別人改稿子，帶著所有人在拼命，形容呼蘭“扛著脫口秀往前走?！庇浾邌柡籼m，當(dāng)時聽到這句話什么感受，他笑著說：“主要是扛他（徐志勝），他太費勁了?！痹捓飵c調(diào)侃，卻透露出脫口秀演員之間的默契。被要求展開講講怎么“扛志勝”的，他嘿嘿笑著說：“你看，關(guān)系好才可以褒貶他。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大家一起寫稿。他比我更加困難，不光時間緊，他對素材的選擇也更加嚴(yán)苛?！?/p>
呼蘭提到，徐志勝每年有不少綜藝錄制的工作，但幾乎不拿這些事講段子?！八X得沒在鏡頭前呈現(xiàn)出來的，都是私下里的東西。哪怕是好玩的、好笑的、講出來也完全不傷人的，他也不愿意拿到公開的場合講?！焙籼m理解徐志勝的這種堅持，“他對人對事對朋友都特別好，非常為別人考慮。他會覺得一旦把這些拿到脫口秀里面來講了，以后大家私下里相處就會變形。這就跟量子力學(xué)一樣，你一旦觀測了，那就坍塌了。一旦坍塌了，這個事就不成立了。他只要講一次，就再也不一樣了。”
于是，他陪著徐志勝一點點磨素材。徐志勝也愛看書，他倆平時交流看的書，交流寫稿，還交流用什么心境去面對很多事情?！按蠹叶际莿?chuàng)作者，互相惺惺相惜。這也是脫口秀演員之間有趣的地方?！焙籼m提到，今年很多新人，大家聚在一起寫稿時發(fā)現(xiàn)特別同頻合拍，大腦碰撞特別興奮。“大家都在同一條路上，沒人打岔，也沒人不在這條線上前進。寫東西的時候特別怕干擾，聊創(chuàng)作的時候特別怕不同頻。你還得再去跟他解釋，為什么不這樣，特別累。大家特別同頻的話，創(chuàng)作就特別開心?！?/p>
這種創(chuàng)作者的“同頻”，也體現(xiàn)在他和“老領(lǐng)導(dǎo)”李誕的關(guān)系里。“主要還是他把自己當(dāng)成什么，這個很重要。他把自己當(dāng)老板，可能就交不著那么多朋友了。誰沒事天天去老板家，對吧？他不覺得自己是老板，覺得大家都是創(chuàng)作者，創(chuàng)作者這個身份大家就可以經(jīng)常溝通。”呼蘭說，這是他們能處成朋友的關(guān)鍵。去年他在段子里提到，股市一好起來，他跟“老領(lǐng)導(dǎo)”又開始發(fā)60秒的長語音聊炒股了?！斑@不是因為是我讓他買的嘛，之前那兩年股市真不行，所以這事就沒法提了。他提起來很奇怪，我提起來也很奇怪，就都不提。突然股市又好起來了，大家就挺開心?！?/p>
臺下的呼蘭，幫別人改稿子，帶著所有人在為這個行業(yè)拼命。
之前脫口秀行業(yè)低谷時，呼蘭用“旅游、看書、反思”度過?！拔夷菚r候就旅游。說實話回頭來看，那是我長進特別大的一段時間。所以好多事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韥砘鼗氐?，都是自我修煉。如果沒有那個時期，我就一年一年比賽比下去，可能不如中間停下來，再去反思、看書、旅游、想事兒來得好。”呼蘭坦言，那段時間他也沒特別的慌，反而覺得有一個長的時間可以停下來去想想事兒，是一種休息。
去年《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第一季的鏡頭記錄下了呼蘭好幾次情緒激動的時刻。他承認那也是自己參加脫口秀節(jié)目以來情緒波動最大的一屆。“幾個嘉賓，我感覺真的都是脫口秀的恩人。包括去年一些新選手來參賽，我感覺大家都是來幫忙的，所以我跟去年的很多新人關(guān)系非常好。去年我的情感非常復(fù)雜，錄制第一天，我哭了三四氣兒，鏡頭拍下來都是少的。就是想起的事情多，音樂一起，又不行了，又開始崩潰了。而且大家還會互相加油打氣，這個會更加劇情緒的崩潰。你想想看，不遇著事兒，為啥需要加油？今年就好了，今年我的心情特別平靜，就是好好寫稿、好好演。”
這種平靜也源于自我“修煉”。呼蘭每年比賽都會看各種各樣的東西。去年《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第一季錄制前，他拉著大家一起看《一代宗師》?！半娪皠傞_始沒多久有段臺詞說，今天比的不是武功，比的是想法。其實比賽就是這樣的，我們比的也不是段子，比的就是想法?！苯衲晁磸?fù)重新看王陽明的書?！氨荣惖臅r候需要練心，非常需要。你是不是能夠接受別人的好，是不是真心為別人歡欣鼓舞？你要是覺得比賽就是狠打狠撞，比的還是段子，那就一輩子困在這兒比段子了。”
入行多年，呼蘭依然保持著對脫口秀的純粹熱愛?！拔抑v脫口秀本質(zhì)是追求快樂。這個 （節(jié)目）弄完之后，我又要去巡演（《草臺班子》專場）了。有人說怎么這么累啊，十來天后又要開始巡演了。但我巴不得快點去巡演。天天演完之后就開始聊天、喝酒，特別的快樂。累只是身體上的累?！彼麑ι畹钠诖埠芎唵?，“我覺得特別驕傲開心的事，是一年365天，我應(yīng)該能有330天睡覺是不設(shè)鬧鈴的。包括比賽寫稿我也必須得睡好，睡到自然醒。不就圖這個嘛。我熬夜寫稿，會寫到早上五六點再睡，睡到下午自然醒，起來再去弄?！?/p>
對于接下來的總決賽，他沒多想。“就把段子弄好，呈現(xiàn)給觀眾。”他說，“一年就這么幾個月在比賽。比賽走個三輪、四輪、五輪，可能呈現(xiàn)給觀眾的也就是二十分鐘到半小時。但每一輪在臺上講的只有5分鐘，跑開放麥跑了個大十來天。這些天濃縮下來，其實就是為了最后呈現(xiàn)的那一下，還是努努力、弄弄好，自己心情也會好一點?！?/p>
新京報記者 楊蓮潔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張彥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