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國慶中秋長假期間，外地游客江女士在圓明園附近的西苑北站公交車站附近，接到了游商散發(fā)的北京一日游宣傳頁，上面顯示八達嶺長城、十三陵旅游線路包車費、門票、自助午餐等，團費才100元。這么便宜的一日游，靠譜嗎？根據(jù)江女士提供的線索，記者對這個低價“一日游”進行了暗訪。
跟團游一圈，低價一日游的部分老毛病依舊存在，比如增加自費景點、推銷收費游覽項目、購物店環(huán)節(jié)、行程“丟點”與宣傳頁上承諾不符等。盡管沒有了“玉石推銷”“大師算命”等老招數(shù)，但披上了與游客簽訂電子版旅游合同的合規(guī)“外衣”，游客稍不留神就被簽訂“陰陽”合同。更令人氣憤的是，為了達到保證自費景點的參觀時間與推銷纜車票的目的，導游一路“差評”鳥巢、十三陵等著名景區(qū)，說什么鳥巢是“只有板凳和跑道”，十三陵“就是個地名、光禿禿的地表建筑”，而八達嶺則是“臺階到膝蓋，最好坐纜車”。北京旅游集散中心工作人員表示，該集散中心沒有發(fā)放過一日游宣傳頁，建議通過官網(wǎng)或者公眾號報名游覽。
低價一日游宣傳頁號稱100元一位。新京報記者 吳婷婷 攝
電子行程登記線路與宣傳頁線路兩張皮
江女士提供給記者的“一日游”宣傳頁的醒目位置，寫著“國營”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下方還有一行紅色小字寫著“北京旅游集散中心”“上車簽訂旅游協(xié)議”等。記者根據(jù)冊頁上的二維碼添加了業(yè)務員微信。業(yè)務員稱，旅游大巴7點40分發(fā)車，第一站八達嶺長城，然后去皇家四合院吃午餐，之后去十三陵、鳥巢、水立方，團費100元。
10月13日8點10分左右，記者以游客身份抵達位于珠市口的思漫酒店，在大堂外側(cè)，有名男子坐在板凳上，身前一張小桌子上擺放著筆和記錄本。該男子稱，上旅游大巴之前先交錢、登記，記者掃碼支付了100元，收款方為個人。隨后的20分鐘內(nèi)，陸續(xù)有三三兩兩的游客抵達。8點30分左右，大巴車發(fā)車，全車有40多名游客。
記者在與其他游客的聊天中了解到，有的游客是在前門游覽時，被游商塞到手中的“一日游”宣傳單吸引，有的是在短視頻平臺上報的名，還有的在入住賓館時由前臺工作人員推薦了此次一日游線路。游客報名時被告知的線路，基本上都包括八達嶺長城和十三陵。
在發(fā)車之前，車上劉姓女導游提醒游客們掃二維碼進行行程登記，頁面上有“閱讀合同”“確認簽約”兩個選項。記者想先仔細閱讀完合同內(nèi)容再簽約，劉導連聲說：“現(xiàn)在不用著急看內(nèi)容，您先點擊確認簽約，合同隨時都能看?！钡钱斢浾咄瓿珊贤灱s后，再返回查看這份“國內(nèi)旅游合同”時發(fā)現(xiàn)：實際線路中藏著貓膩，涉嫌“陰陽”合同。
該份旅游合同上顯示的旅行社為北京一九九一媯川旅行社，并不是此前宣傳頁上寫的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或者北京旅游集散中心。同時，合同中所列景點中少了十三陵景區(qū)，只有八達嶺長城，多出來的是龍騰九州或者藝麓園景區(qū)這兩個需要游客費用自理的景點。
此外，記者也注意到，合同中成人游客旅游費用為300元/人。盡管同在一個旅游團，但大家的旅游費并不一致，記者交費100元，來自安徽的一位先生帶父母參團，三個人每人80元。因此從價格上來看，記者和部分游客屬于被業(yè)務員、旅行社以低于正常價格攬客的。
導游的票價比自費景點售價貴得多
除了“陰陽”合同、景點減少了十三陵，劉導在車上還告知游客，行程中有一個自費參觀的景區(qū)，名為“明皇宮龍虎臺行宮”。在解釋為何增加自費項目時，劉導用了大約15分鐘時間，用時比講解天安門、正陽門等景點都長。
劉導稱，游客們報名時業(yè)務員給的宣傳頁是廣告，是為招攬游客，“但是作為成年人要理智，不能業(yè)務員說啥就信啥。大家前期交的費用叫報名費，也叫基本入團費?！彼咸喜唤^地講了半天，總體意思是之前游客們交納的費用不夠成本，所以需要再購買自費項目，“什么叫作這個自理自費項目？其實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旅游行業(yè)的潛規(guī)則了，全中國各地只要跟團游，都有自理自費項目。”劉導所說的該條線路中的自費項目正是藝麓園，也就是她號稱的“明皇宮龍虎臺行宮”，團隊價格每人100元。
為了讓大家在車上現(xiàn)場交錢購買藝麓園門票，劉女士說游覽完這個景點，“每個人都能成為半個明史學專家”。于是，車上一多半的游客花錢購買了門票，對于不買門票的游客，也需要下車等待。
但令記者更加意外的是，當天5點半左右團隊抵達藝麓園時，售票處赫然寫著景區(qū)門票為60元，而且還有學生、兒童半價門票。記者所在的旅游團中有兩名小學生，劉導并未提到有半價門票。
景區(qū)講解變了味，游覽長城急匆匆
記者注意到，除了大力宣傳這個自費景點，八達嶺長城、十三陵景區(qū)、鳥巢、水立方等著名景區(qū)在劉導的講解中都變了味兒。在解釋為何不去現(xiàn)場游覽十三陵時，她竟然說：“有些人認為十三陵是個景點，其實不對，它就是一個地名，如果我們一個陵墓一個陵墓去參觀，一個禮拜都看不完。所以，今天我們以車覽的方式帶大家繞行十三陵。在車覽過程中，我會給大家講解，這比光禿禿的地表建筑有意思多?！?/p>
在講解八達嶺長城時，除了介紹長城的基本情況外，劉導重點突出了八達嶺長城的險峻，“臺階很高，有的到我膝蓋，要不為什么叫爬長城？”一番“提醒”后，大部分游客都通過劉女士購買了140元的纜車往返票。但是不少游客之后都略微有些后悔，直接聽導游的話買了纜車票，沒能親身感受爬長城，而且該團規(guī)定只能游覽兩個半小時，游客根本沒有玩盡興。之后，記者了解到，八達嶺景區(qū)并不限制旅游團游覽時間。
吃不好玩不好，這樣的旅行團令人失望
宣傳頁上說好的鳥巢和水立方，在旅游大巴車上做講解時，劉導拋出了這樣的說辭：“我覺得沒必要花錢進去看，因為鳥巢里面都是板凳和跑道，水立方是水上樂園，沒有參觀價值。鳥巢、水立方，哪兒最好看？夜景最好看。大家回程可以看下夜景?！?/p>
記者跟團當天，高速堵車嚴重，中午12點10分左右才抵達景區(qū)，為了趕后面的行程以及去那個自費景區(qū)和購物店，游客們匆匆忙忙游覽。下午4點左右，旅游團隊才抵達午餐地點，餐食卻由宣傳冊頁的自助餐改成了水餃。
旅游團午餐為水餃，而不是宣傳頁上寫的自助餐。新京報記者 吳婷婷 攝
折騰了大半天，最想玩的八達嶺長城沒玩好、十三陵臨時改為車覽，午餐由宣傳頁介紹的自助餐改為水餃，行程還增加了自費項目，這引起不少游客不滿。來自河南的陳先生帶著父母出游，他表示：“我在云南、廣西都報過類似的旅行團，吃得不錯，玩得也可以，可今天的‘一日游’真令人失望?！?/p>
當天下午5點半左右，旅行團抵達行程的最后一站藝麓園，也就是劉導口中的“明皇宮龍虎臺行宮”，但景區(qū)的入口位于一個商貿(mào)有限公司院內(nèi)，是十多年前復建的新景點。
藝麓園門外，停放著多輛旅游大巴車。新京報記者 吳婷婷 攝
至此，除了上車前交納的每人80元或者100元的報名費，大部分游客還臨時增加了100元的藝麓園門票和八達嶺長城140元的纜車費，實際開銷為每人320元-340元。
十三陵哪是只有光光禿禿的地表建筑
然而，被略過的十三陵并不如導游介紹的這般。十三陵2003年被正式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目前對外開放的景區(qū)包括長陵、定陵、昭陵和神路，永陵、思陵、康陵實行預約開放，都可以單獨游覽。根本不像劉導所說的“一個陵墓一個陵墓地參觀”，更不是“光禿禿的地表建筑”。
昌平文旅集團董事長耿志云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上世紀九十年代，十三陵景區(qū)的游客量龐大，“近年來，之所以很多導游、旅游團更多地選擇其他景區(qū)，而不是十三陵，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經(jīng)濟利益，因為其他景區(qū)有纜車、旅游商店之類二次消費?！?/p>
記者注意到，不僅僅是劉導，此前有媒體曝光的其他一日游導游也曾說十三陵就是陵墓，沒什么好看。對此，耿志云回應說，十三陵并不僅僅是明皇家陵寢那么簡單，它展現(xiàn)的是明朝文化，“無論是皇冠鳳冠等文物，還是現(xiàn)場的建筑本體，都是明朝文化的重要體現(xiàn)?！?/p>
導游不得擅自提價或者臨時向游客加收費用
記者通過現(xiàn)場采訪發(fā)現(xiàn)，游客們普遍不滿的是既沒有很好地游覽指定景點，行程開始后又被臨時減少景點、增加自費項目。那么旅行社開展的“一日游”線路應該符合哪些規(guī)范？記者參加的這個低價團又有哪些涉嫌違規(guī)？
游商散發(fā)宣傳頁首先就不合規(guī)?！侗本┦新糜螚l例》中規(guī)定，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擅自在公共場所散發(fā)、懸掛、涂寫、張貼一日游產(chǎn)品廣告。根據(jù)相關(guān)要求，一日游可通過投放電視廣告、網(wǎng)絡廣告，以及自媒體與相關(guān)平臺聯(lián)合等多種方式開展營銷。 一位從事旅行社業(yè)務的管理人員介紹，旅行社只可以在自己的門店擺放一日游紙質(zhì)宣傳頁、宣傳冊，或通過網(wǎng)站、公眾號、短視頻等平臺推介旅游線路。值得關(guān)注的是，與記者同車的游客中，很多都是通過游商或者賓館前臺人員提供的一日游宣傳單報名參團。
宣傳與實際行程“兩張皮”也涉嫌違規(guī)。2023年8月，北京市文旅局公布了修訂版《一日游服務質(zhì)量要求》，其中明確提出，向游客提供的一日游線路宣傳冊（頁）和線上宣傳平臺，要有主要線路、游覽景點、游覽時間安排、收費所包含的項目和不包含的項目、購物安排、自費項目、乘坐車輛等內(nèi)容的介紹。而記者參加的旅游團，報名時的宣傳頁，并未注明購物安排，更沒有標識自費項目，而這張宣傳頁，則被導游輕描淡寫地說成了“廣告”。
這趟低價團的八達嶺行程感受與自費景點票價虛高，也與《一日游服務質(zhì)量要求》相去甚遠。要求明確提到，導游不應擅自增加或減少旅游景點，應保證景區(qū)游覽時間符合合同約定；導游不應擅自提價或者臨時向游客加收費用，或強行代客購買旅游合同約定以外的景點門票。
同時，要求還指出，旅行社應提供電話、傳真、網(wǎng)絡平臺等多元化咨詢渠道，游客可通過現(xiàn)場、電話、傳真、網(wǎng)絡平臺等方式向旅行社咨詢或預訂產(chǎn)品。但是記者參加的這個旅行團，電子合同顯示的旅行社，與紙質(zhì)宣傳頁顯示的旅行社完全不同。
10月15日，記者撥打了宣傳頁上顯示的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客服電話，工作人員表示，該旅行社并沒有以宣傳頁的方式宣傳過一日游，提醒游客不要輕信。記者還撥打了宣傳頁上提到的北京旅游集散中心客服電話，工作人員也表示，該集散中心沒有發(fā)放過一日游宣傳頁，如果游客要報名旅游集散中心的線路，可以通過官網(wǎng)或者公眾號報名。
10月15日下午，記者向北京市文化市場綜合執(zhí)法總隊舉報熱線舉報，工作人員表示，如果游客質(zhì)疑一日游行程中的違規(guī)問題，可向執(zhí)法總隊舉報，并盡量提供較為全面的材料，包括電子合同、宣傳頁、旅游費用支付憑據(jù)、錄音、錄像、照片等。執(zhí)法人員將根據(jù)游客舉報的內(nèi)容、相關(guān)材料進行調(diào)查，旅行社、導游人員確有違規(guī)行為將進行查處。
北京岳成律師事務所律師劉佳音表示，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旅游法》《導游人員管理條例》等相關(guān)規(guī)定，旅行社宣傳內(nèi)容與實際不符，進行虛假宣傳誤導游客的，由旅游主管部門或者有關(guān)部門責令改正，沒收違法所得，并處罰款；情節(jié)嚴重的，責令停業(yè)整頓或者吊銷旅行社業(yè)務經(jīng)營許可證。
新京報記者 吳婷婷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李立軍
